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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第259章 柯家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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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家镇全镇百姓,战战兢兢给圈在镇子正中关帝庙前。几骑叛兵控住缰绳,放慢步子,围着人群缓缓兜圈。近百名叛兵刀出鞘、箭上弦,拥着一个头目立在庙前阶上,冷冷瞧着阶下几百口老少。

    叛兵头目瞧着大车里装的银子,道:“我家崔将军有令,这些太少,再加五千两。后天备齐。”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躁动。

    那头目冷冷一笑道:“你们柯家镇别不知道死活,以为柯雄的免死牌有用,是吧?在咱们这里休提!若是不交银子……”

    头目手一挥,一个马上叛兵自鞍后取下只小麻口袋,扔进人群里,头目随之道:“是不是也得给你们柯家镇准备这么一口袋。”

    人群里有胆大的拾起口袋,倒出来看,满满一地紫褐透赤的物事。似是小块碎肉,薄薄的,隐有轮廓。

    大伙一时搞不清这是什么东西,只拿在手里发愣。

    叛兵头目冷笑道:“活人耳朵。”

    “哇……”人群里几十个人一齐呕了出来,跪在地上呕吐不止。更多人胃里无食,只是干呕,直呕得头晕目眩,涕泪俱下。

    一个后生壮起胆子,前出几步,对头目道:“好汉,柯家镇委实拿不出银子了。战事一起,有钱人早就跑光了,剩下的都是我们这些……”

    那头目硬硬截断话头,眼放狠光道:“把第一句再给我说一遍。”

    后生避开头目眼中狠光,壮着胆子道:“柯家镇委实拿不出银子了……”

    话音未落,头目自阶上跃下,拔刀将后生砍翻在地,又上前一脚踏住后生的头,手起刀落,一只血淋淋的耳朵,带着一层牵连的颊肉,颤生生给他捧在手里。

    头目扬起手中耳朵,左右叛兵一片喝彩。他又狠狠逼视人群一眼,这才一刀插进后生心窝。

    人群挤得更紧,刀口之下,惊惧,怨怒,却是决不敢言。

    叛兵头目甩下一句“记得凑银子”,回头招呼众贼兵套车运银。

    却在此时,镇子大街那头出现一条人影。这人影稳稳当当,步履坚定,一步步向关帝庙走来。

    这是个年轻人,穿着青衫的年轻人,目光中有愤怒,还有一丝悲哀。

    紧接着,年轻人身后又出现了两个人,他们紧紧跟在年轻人身后。

    柯小千强捂住脸,浑身打颤,他认得年轻人,正是昨天来住宿的远道客人,还有跟在他身后的那两个人,他们又回来了!

    张宝儿开口,并不高声,整条街上,关帝庙前,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还知道放二三十个人分两拨把住两个镇口,有些名堂。”

    “你是什么人?”那头目眉头一皱:“你是如何进来的?”

    张宝儿冷冷道:“我是谁无关紧要,我要告诉你的是,你的人已经全部下地狱了。”

    此言一出,关帝庙前所有人俱是一惊。

    绕人群兜圈的几骑叛兵不待头目发令,拨转马头便上。

    三骑怒马自成“品”字,蹄下生风,圆抡战刀,照张宝儿冲将过去。

    张宝儿身后的华叔拨出长剑,紧走几步,正面迎上。

    第一骑叛兵迎面冲到,战刀兜头斩下。华叔看准方位,避过刀锋,轻轻一跨,一足踏上叛兵踩进马镫里的脚面,横借力高高跃起,刀弹刃闪,斩在叛兵颈子上。一剑正断掉叛兵颈上大血脉,血雾爆出,飞扬洒抛。叛兵一头裁下马,华叔乘势踏人再借力,长剑带起冷芒,暴斩向前。第二骑叛兵头颅飞出丈余,落在地上。华叔稳稳落地,转过头见仅剩一骑叛兵拨马转身,不顾死活,挥刀纵马二度冲上。华叔手握剑柄,弓背挫腰,凝神注视敌骑。待得对方将近身前咫尺,人口中暴喝,整个人几乎幻映成道剑影,和身扑上。马上叛兵闷哼半声,直给华叔搠下马来。

    不过转瞬工夫,三个人血溅雪地,横尸当场。

    安波柱站在张宝儿身后,忍不住大声叫好。

    华叔提着剑,一步一步逼向关帝庙。

    张宝儿负手站在原地,似在看着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破空之声“嗖”、“嗖”响起,羽箭挟劲风向张宝儿袭过。安波柱上前一步,刀锋翻飞,刀刀相连不断,守成一面扇,羽箭一一挡下。

    华叔深吸口气,发力跃起,两个起落便站到关帝庙阶上,正插在那几个弓箭手之间。弓箭手尚不及反应,就见四周剑光飞张如伞。紧接着剑光便换成了血光,几个弓箭手一声不吭从阶上滚了下去。剩下十几个叛兵一拥而上,刀矛齐出,照华叔便捣。华叔兜卷长剑,剑锋割开空气,响声刺耳。

    阶下人群看得呆了,华叔剑光溅散,圈住丈许空间,几乎只见寒芒光焰炫闪,根本看不到人影,也听不清里面有金铁交击,隐隐竟是风啸涛乱之音。

    剑光消散时,人们还未回过神,关帝庙阶上叛兵尸首铺了一地。那头目还活着,却是双耳齐失,血流了满身满脸。他一腿已断,只能跪在地上,腹破肚裂,径自惨声哀号。

    华叔一刀刺进他心窝里。关帝庙前一时寂然无声。

    柯小千也想大声为华叔喊好,见人群这般死寂,无人出声,自己也只好将张了的嘴再闭上。

    半晌,人群中一个老者手指张宝儿,音随人颤:“你……你……你害死柯家镇了!”

    华叔怒了,安波柱怒了,他们帮柯家镇的人杀尽镇中叛兵,算是救了柯家镇老小的命,可柯家镇这些人不仅没有丝毫谢意,却骇极他们给镇子引来的屠灭之祸。

    镇上百姓大有要将他们擒下,解送崔文利营前之势。可哪个敢动?张宝儿三人在几百束刀子样目光中,背过身去,一步一步踏着地上雪伴血痕,走出镇去,不再回头。

    柯小千悄悄跟出镇子,拦住张宝儿,重重叩了三个响头。响头叩过,范千不让张宝儿搀,挺起身子,又是三个响头重重叩下。

    “好汉,求求你们,好人做到底,赶紧去找柯雄,要救柯家镇几百条人命,只有这个法子。”

    张宝儿不假思索应下,口中只道:“我正要去找他。”

    送走了柯小千,张宝儿看向安波柱:“安副将,你带着你的手下,找个地方落脚,我回来与你们会合!”

    安波柱摇头道:“我得和大人你一起去,那些人有思顺带着就行!”

    安波柱带来的二十人中,其中就有他的儿子安思顺,真是应了那句“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去柯雄的营中人多了不方便,我与华叔去足够了,你还是留下吧!”

    安波柱执拗地摇摇头道:“不行,临行前薛帅专门交待了,就是我们全死光了,也要保证大人您的安全,我必须和大人您一起去。再说了,多我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张宝儿无奈,只得带着他与华叔上路了。

    官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三人纵马疾驰,去往柯雄的营盘,张宝儿必须要见到柯雄。其实张宝儿并不知营盘所在,柯小千只能大略指出个方向,但只要能在这方向遇上柯雄部下,一切就好办了。

    这些念头都在电光火石间闪过,张宝儿猛觉鞍下一沉,立时撒手脱缰,身子倒贯飞出,凌空兜转落地。再看坐骑,则是蹄下一错,向前半翻出去,重重栽倒在道上,只发出声长长惨嘶。

    华叔身形挫动,剑光暴起,将伏在林中下绊马索的叛兵逼了出来。

    “住手!”

    华叔正待下杀招,却听张宝儿的喝声传来,他手上一顿,收住剑锋,停在原地。

    统共四个叛兵,个子最高的尚不及华叔胸膛。四张脸又黑又脏,都把褴褛衣衫扎成短打捆在身上,死死握刀不松。有一个分明还没有两柄刀高。都是孩子,最大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可瞧这四个孩子脸上神色,分明都已是风霜久历,甚至是饱经杀阵的!还有跟神,都是杀场老兵般沉稳,野兽攫食般嗜血!

    四双眼睛,四柄刀,齐齐指向华叔。

    张宝儿心底五味翻腾,他蓦地想起了那些在潞州的童奴。

    却见四个孩子齐发声喊,举刀一齐冲上。华叔吸口气,皱起眉头,手腕轻翻,一道剑锋卷出。四柄刀给搅飞上半空,乒乒乓乓落了一地。

    四个孩子却不见慌张,再捡回刀,咬紧牙根,自成一列,再度攻上。

    剑锋连闪,四个孩子只觉面前大力涌来,脚下站不稳,一个个倒撞回七八步,倒在地上。待爬起来再要摸刀,只觉手上分量陡然轻了。仔细一看,四柄刀各自齐柄而断,又见满地碎刃,混在雪中晶莹耀眼,每柄刀竟都是硬被华叔斩成了三四截。

    孩子们眼都红了,眼里似是要有血淌出。四个孩子挣扎起身,抛下刀柄,嘴里乱骂,赤手空拳朝华叔扑来。

    华叔眉头紧皱,还刀入鞘,一脚一个踹翻。这一脚劲道不小,直疼得几个孩子彻贯五脏,地上打滚,起不得身。华叔将孩子一一从地上揪起,结结实实抽了一顿耳光。

    张宝儿将其中一个孩子按在地上,问道:“你们……”

    只说了这两个字,却再问不出口。

    问什么?

    你们爹娘在哪里?

    你们是如何从贼的?

    你们如何才能变回平常孩子一样,不会再这般动辄举刀杀人?

    张宝儿本是孤儿,四处漂泊这么多年,对其中的辛酸苦辣知之甚深。他心中发堵,继而愤怒,这般小的孩子,竟也给卷进至惨至烈的生死杀夺里!

    却见按在地上那孩子,脸上不见一丝惧悔之色,只恨恨瞪他,一对眼珠,愈见赤红。

    张宝儿还想问,终还是忍住,毕竟不知问些什么……他们还是孩子……

    却听背后传来一声:“不必问,你问也问不出,他们早记不得了。”

    安波柱一惊,反手拔刀,将张宝儿与四个孩子挡在身后。

    三匹马,三个人,悄然立在他身后。两员是护兵,前面是个魁梧汉子,看上一眼,让人生畏。他头戴虎皮纹兜鍪,罩着明光甲,外披护肩披风,腰系黑色带,足着黑色长靴,竟全然是大唐军中武将的装扮。

    “均州折冲府的人?”张宝儿冷声问道。

    那人也不隐瞒,直接道:“折冲都尉柯雄!”

    “柯雄?你叛了朝廷也就罢了……”张宝儿眯着眼,指着那些孩子,声音微微怒颤:“他们是你的人么?”

    柯雄摇头道:“不是,这种损尽阴德的事,老子死也不做。”

    张宝儿冷冷看着他,不发一言。

    柯雄接着道:“这帮毛崽子是崔文利的亲兵儿郎,唤作‘孩儿军’。莫轻看了他们,个个手上有人命。也不知崔文利是怎么做到的,把他们全给练成了人魔,个个杀人不眨眼。身手都好得很,上下马如飞,杀人如草芥,所以这四个人才敢跟你放对。”

    又是崔文利……十岁上下的孩子……张宝儿想起蓝田县北义庄崔文利用孩子互相残杀的那一幕,不自知间张宝儿牙齿已咬得“格格”作响。

    楚雄接着道:“莫说你,就是老子,见了崔文利……”伸手摸摸背后刀杆,恨声道,“都他妈恨不得一刀劈了那畜生养的!”

    张宝儿瞅了一眼柯雄:“你认识我?”

    “不认识,但我猜得出来,你恐怕就是张宝儿张大人!”

    “哦?猜的?”张宝儿似有些不信。

    “均州地界的人,谁听了崔文利的名字不吓的抖三抖,可你却偏偏不怕,还要去寻他的晦气,除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张大人之外,还有哪个?”说到这里,柯雄笑道:“前两天崔文利灰头土脸从洛阳回来,将张大人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虽然他说的简单,但我听的出来,他怕你算怕到骨头里去了!”

    张宝儿点点头,又问道:“柯都尉,说实话,我不相信你真的叛了朝廷,能告诉我吗?为什么?”

    柯雄神色一黯道:“朝廷待柯某不薄,柯某不该反叛,可谯王用柯家镇几百条人命逼我就范,我不得不从。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柯家镇的老少爷们死在我面前,大不了将来朝廷拿我问罪,我赔上这条命便是了。”

    张宝儿朝着柯雄点点头道:“你算条汉子,我代表朝廷宽恕你这一回。”

    柯雄大喜,引张宝儿进了扎在均州城外的营盘,一进大帐,未及落座,张宝儿便道:“柯家镇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柯雄粗声道:“路上老子便发遣那两个手下,去崔文利营里通个气,只要那畜生养的不立时撕破脸,面子就得卖。这不是我的面子,是谯王给的。回头老子再拨一百人把住柯家镇口,防他下黑手。只要老子还有命在,他们要为难柯家镇就得从老子尸身上踏过去!”

    张宝儿颔首,这柯雄倒有些绿林好汉的作派,他跟了李重福真是可惜了。

    柯雄似乎猜出了张宝儿的想法,他叹了口气道:“老子知道张大人你心里怎么想的,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堂堂正正的大唐军人,虽然叛了朝廷那是老子没辙。跟了谯王造反,也得给手下立些规矩,老子可不能给世上放出几千号魔星祸害?起兵到现在,老子这柄刀已立了好几次军法,砍的都是自家兄弟的脑袋!妈的,老子就是敌不过自己良心,若不是这天杀的良心作祟,老子也不会有今天!”

    张宝儿见状,又问道:“均州到处都在传,李重福文韬武略俱是文圣武圣再世投胎,注定是大唐明主,你怎么看?”

    柯雄定定神,咽口唾沫,低声道:“我……我怕他。”

    “你怕他?”张宝儿心中一凛。

    张宝儿相信自己不会看错,柯雄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他怎么会怕李重福,难道他真的一直在隐藏自己吗?

    张宝儿问道:“崔文利也和你一样怕李重福吗?”

    柯雄点头道:“都是一样,你没见识过他的手段,你绝想不到世上还有那般人……”

    张宝儿皱眉道:“外间遍传,说李重福突然变了性子,到处大开杀戒,均州一地快给他屠完了,恐怕你手上也没少沾血吧。”

    柯雄恼怒道:“张大人,你去打听打听,老子为这跟他顶多少回了?老子是正规军队,不是土匪,何时滥杀过!要不为这,取了均州老子干嘛自请守驻城外,把城里油水留给崔文利那畜生养的?你去城里看看,还有活口没有?前几天那桩事……罢罢罢,索性对你说了吧……”

    张宝儿听到“没有活口”,心中已不似在柯家镇时那般震惊,只余了一股气韵丹田的绝望,口中只淡淡道:“你说。”

    柯雄道:“谯王占了均州城那天,冒出来个老和尚,说是这左近山间一座什么劳什子寺院的住持,求我带他去见谯王。老子见那老和尚七八十岁的样子,活到这把年纪着实不易,就成全他一回,带他去了。”

    张宝儿道:“算你有良心。”

    柯雄脸色却是渐渐凝重,道:“那老和尚可比老子有良心多了,见谯王不为别的,就劝他放过一城人性命,谯王也干脆,自口文火煨着的锅里捞出碗熟肉,告诉老和尚若吃了肉便听他的,老和尚为了满城的生灵,真将那碗肉吃下肚去。”

    张宝儿一字一顿道:“真是个仁义和尚。”

    柯雄眼下肌肉抽动道:“谯王笑得前仰后合,弯腰捂肚子,口中对和尚说‘你这秃驴,这般好骗,你吃的是人肉!’老和尚当场呕出来,花花绿绿连黄带红吐了一地,半死过去。”

    张宝儿顿觉胃里发紧,喉中一阵泛酸。

    柯雄接着道:“谯王传令将那老和尚枭首,却留着尸身,令人剁碎了熬锅肉羹,给左右分着吃了佐酒!”

    安波柱在一旁听了猛地扬起右掌,血肉之肌凝为刀锋,一掌劈断帐篷里碗口粗的桩子,木屑横飞。几根长木刺扎进掌侧,殷红鲜血沿掌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