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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三章 民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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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八十三章民乱(1)

    “像宋家这样的江南豪门,尤其是宋宁执掌江南盐漕多年,在朝中不可能无人。我之所以一直没有轻举妄动,观察其背后之人是谁也是一个重要因素。而且,据神龙卫最近的侦缉暗访,江南盐漕进了朝廷国库者不足五成,那剩余的五成何在?流失向何处?难道统统都被宋家贪墨了?我很怀疑。”

    孔晟压低声音道:“所以,穆大哥,站在宋家背后的表面上是江南商贾世家,实际上宋家与长安那些达官显贵恐怕脱不了干系,甚至……”

    孔晟眼眸闪烁,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他心里一直在猜疑很多事情,只是没有直接的证据来验证。但无论如何,宋宁这个人绝不简单,他多年的经营,已经将利益藤蔓扩展到了每一个他所能看到的角落,这根利益藤蔓的广度和长度,应该都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如果宋宁的利益大网覆盖了京城长安,孔晟要动宋宁的难度就无限加大。宋宁至今有恃无恐,倚仗就在此了。

    孔晟比谁都清楚,这个世界上最难对付的,其实不是权力而是利益。而权力说穿了也是利益的衍生品。若没有利益,谁还能谁还愿意去当官呢?几千年的王权社会,官本位的观念根深蒂固,到底都会归结为一个利益的利字。

    “穆大哥,帮我盯紧宋家。宋宁此人比杨奇更难对付,他掌握的底牌我们必须要摸清,否则,会给我们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孔晟冷冷一笑:“但这是我最后一次退让。如果宋宁得寸进尺,就休怪我翻脸无情了。”

    穆长风点点头,身形一纵而逝。

    当红日徐徐升腾跃然东边天际,整个江宁城都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只是这个上午,城中并不安静,江宁郡守衙门的数十名官差捕快、神龙卫的百余陌刀手、江宁铁骑营的五百悍卒,将薛家的府邸包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刘平山亲自带队办案,要求薛家立即交出围攻郡王府的首恶元凶——也就是薛家家主之弟薛五等数十人,罗勇带神龙卫、李彪率铁骑营听命行事。

    薛家鸡飞狗跳人心惶惶,薛家主大吃一惊,出门刚准备跟刘平山据理力争几分,却不料刘平山根本不听他那一套,挥挥手,如狼似虎的官差就带头冲进了薛家,将薛五以下薛家嫡系子弟三十七人悉数缉拿出来,锁上,押解回郡守衙门。

    而旋即,神龙卫以薛家谋逆为名,将薛家查封。薛家尽管有家仆护院恶奴数百人,但面对杀人不眨眼的数百铁骑悍卒,根本不敢动手反抗。

    抄家过程中尽管遭遇了零星的抵抗,却被铁骑营和神龙卫铁腕打压下去。

    薛家名下的宅院、田产、农庄和店铺生意,无一漏网,都被神龙卫查封。反正到了午后时分,神龙卫统计完毕,将薛家家财装载了数十辆大车带回郡守衙门进行封存,等候孔晟的统一裁处。

    显赫一时的江宁大家族——薛家竟然就这么灰飞烟灭。

    过程之短、动作之快、手段之狠,让所有江宁商贾百姓目瞪口呆,而很多与薛家同气连枝的江南豪门闻报也凛然惊惧,开始人人自危,不知道孔晟什么时候会向他们下手。

    为了自保,各家纷纷主动交出了几名替罪羊,试图平息孔晟因为郡王府被围攻的滔天怒火。

    郡守衙门负责查办此案,对于各家的示弱照单全收,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这让很多人感觉侥幸。实际上,这是孔晟的命令。毕竟,孔晟的真正目的是打压和震慑,而不是将所有江南豪门连根拔起。即便是他身为江宁郡王,也很难做到让江南一地从此之后再无豪门存在。

    这个世界,天然拥有阶层和阶级。豪门和草根,永远处在对立的两极。孔晟从来就没有消灭阶层的想法,他要做的无非是将豪门愈演愈烈的圈地之风和掳夺社会财富之风刹住,将藏富于豪门变成藏富于民和藏富于国。

    当越来越多的世家豪门富可敌国,可以左右一个国家的命脉,这绝对是一种畸形的社会状态。孔晟在江南推进土改,还田于民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推动社会财富的流动,这有利于国家富强和社会稳定。

    在长安的时候,孔晟就将目光投向了天下各大世家豪门。豪门霸占土地,垄断财富和社会文化,阻塞平民晋身之路,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消息传回杨家,杨奇脸色变得极其古怪。到了这个时候,他不得不对孔晟的手腕大为叹服,孔晟就是在一次次的与江宁豪门的博弈中一点点占尽上风,杨家已经被搞定,刘平山旋即被摆平,接下来,能对孔晟在江南推行土地新政构成威胁的实际上就只有一个宋家了。

    毫无疑问,薛家的被抄家灭门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威慑效应。那些蠢蠢欲动不甘心利益被孔晟掳夺的江南大大小小的豪门世家,因此应该会老实不少。至少在表面上,他们不会再敢公然对抗郡王府。

    但宋家不仅朝中有人,还与吴兴沈氏和义兴周氏这两大江南氏族捆绑成团,共同进退。在杨奇看来,孔晟要动宋宁,绕不过朝中那些顶层权贵,也绕不过两大江南氏族。与普通的江南豪门不同,吴兴沈氏和义兴周氏盘踞江南的历史至少数百年了,数百年的底蕴积累下来,隐藏的力量何等惊人可想而知。

    杨奇抬头望着大管家杨宽,嘴角噙着一抹复杂的笑容,轻轻道:“杨宽,薛家明摆着就是宋家的一条狗,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孔晟这次直接将薛家抄家封门,宋宁脸上势必挂不住……传老夫的命令,阖府上下最近都闭门不出,不要掺和到孔家和宋家的争斗中去,免得惹祸上身。”

    杨宽嗯了一声:“小人明白,小人会严加约束府里下人,没有要紧事,闭门不出,不要给大人惹是生非。”

    杨奇神色凝重起来,“那西奚公主还在小姐那里?”

    杨宽点点头:“是的,大人。西奚公主与小姐一见投缘,情投意合,这两天好得蜜里调油,以姐妹相称。”

    杨奇轻叹一声,心道这孔晟少年心性难免有几分风流,突然间就冒出一个西奚公主来,难怪他迟迟不来江南提亲,原来是身边已经有了别的女人。不过,这年头,以他的郡王之尊,要想只纳雪若为妻,恐怕也不太可能。这西奚公主身份也是尊贵,与雪若姐妹相称,也不算辱没了我们杨家。

    这个时候,杨奇其实还不知道被皇帝赐婚的还有一个纪国公主和回纥公主。而真正与孔晟有瓜葛的,实际上还有一个过去的聂初尘、现如今的史思明之女红线。只是两人因为立场不同而形同反目,暂时分道扬镳罢了。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飞奔进城,马上军卒风尘仆仆一脸的凝重和倦色,他挥舞着手里的三角令旗,口中发出嘶哑沉凝的声音:“德清急报,十万乱民谋反!”

    民变!

    这个消息在最短的时间内震动了整个江宁城。

    百余年来,自大唐开国之后,江南便从无民乱。不管中原如何风云变幻,但江南一直繁盛安定。可如今却出现民乱,在民间震动之大可想而知啊。

    接到急报的杨奇不敢怠慢,立即召集江南道所属文武官员以及江宁郡守刘平山,聚集在江南处置使衙门议事。而同时派人禀报江宁郡王孔晟。

    富庶江南已经很多年没有乱民起事了。即便是在中原打乱,安禄山铁骑践踏大半个大唐天下的时节,江南也平静安定如昔。但就在天下即将平定河山稳固的今日,江南这边却有号称十万的暴-民哗变,武装起事,岂能不让杨奇等江南道官员大惊失色?

    杨奇的脸色非常难看。

    他是江南藩镇,在他的职权治理地域内,出现乱-民-暴-动闹事,据悉已经攻占了德清县城,正在纠集力量准备向唐兴一线发起进攻,地方官纷纷弃城而逃,当地士绅土豪被杀的被杀、被掳走家财的掳走家财,一旦传到京城,他必将难辞其咎。至少要为之承担治理不善的责任。

    皇帝怪罪下来,他第一个跑不了。

    中原的叛军尤其是河东的史思明还没有完全被搞定,江南就冒出乱民起事,完全就是给朝廷添堵,皇帝的震怒是可以想象的。

    而且,德清是江南两大姓之一的吴兴沈氏的根基所在,乱民在吴兴起事,沈氏恐怕……而沈氏之于江南,那就是影响力举足轻重的门阀,一旦沈氏出了问题,江南就彻底乱了。

    军卒急匆匆来报:“江宁郡王驾到!”

    杨奇立即率众人起身迎到了官衙门口。出了这么大的事,孔晟作为总领江南军政要务的钦命宣抚使,代表皇帝施行教化的郡王,岂能坐视不理袖手旁观。

    不过,孔晟的神色远远比杨奇想象中的更平静。他的平静与江南道官员武将的忧心忡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孔晟闻报后吃惊固然吃惊,却还不至于乱了分寸。因为历史的这个时间节点上,江南有一场时间跨度和人数规模庞大的农-民-暴-动,孔晟对此早有思想准备。真正让孔晟意外的是,他已经提前将袁晁安抚重用在了自己身边,却终归还是没有完全改变历史大的走向。

    这说明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尽管他这个穿越者一直在努力改变时代,但他终归还是没有能力改变历史的潮流浩荡。

    没有了袁晁,还有其他的农民-领-袖站出来,取代袁晁无形中推动着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当然,可能起义的局部细节与历史上本原的袁晁起义有所不同,但性质和缘起是大差不差的——还是官方追征租调,搜括粟帛,农民不堪负担,纷起反抗。加上土地被豪门大量圈占,江南各地的流民越来越多。这吃不饱饭的人一多,就容易出问题。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有人挑头,许以重利,流民蜂拥而至。

    孔晟端坐在大堂正中,取代了杨奇的位置。杨奇屈居下首。

    大堂中一片异样的沉默,刘平山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起身躬身施礼道:“郡王,使君大人,此番德清县乱民纠集谋反,急报称已经攻占了德清县城,十万乱民在德清一线烧杀掳掠无所不为,而且还有进攻唐兴和台州的迹象,事关紧急,不能迟疑了,必须要立即派兵围剿,同时向朝廷奏报!”

    杨奇缓缓点头:“当然。江南民乱,事关重大,自当向朝廷急报。不过,当务之急的,应该还是尽快剿灭民乱,免得引起整个江南数州之地民心动荡,郡王以为然否?”

    孔晟嗯了一声:“一切但凭杨使君做主吧。你为江南藩镇,又统率江南兵马,江南民乱,乃是你的值司范围之事,自然不可推诿。”

    杨奇嘴角一抽,心道老夫哪里想要推诿了?这个时候你倒是口口声声说是老夫值司范围之内了,但过去种种,你哪一日不想夺了老夫的兵权?

    但杨奇还没有来得及回话,就听衙役来报说是盐漕转运使宋宁到了。

    孔晟眉头一挑,眼眸中掠过一丝阴沉。

    孔晟此刻有一种预感,他总觉得这一次江南乱民造反起事,与宋宁和宋家似乎有些关系。否则,这场规模庞大的民乱来的实在是太巧合了。

    乱民谋反,无疑让孔晟的精力和时间都吸引到如何平乱上。而且,孔晟刚在江南铺下土改的摊子,还没有完全推开,就出现了民变,被有心人和居心不轨的人揪住不放,各种流言蜚语传进长安去,皇帝和朝廷显贵们必然会对此大有猜忌。

    甚至,会有人恶意中伤,这发生民乱的根源推给孔晟。这项无中生有的罪名绝对比任何诬告都简单粗暴,命中朝廷和皇帝的要害。

    这是孔晟最担心的地方。